她也曾嬌嗔,暴躁,甚至出言恫嚇:若他負她,必要水漫金山,塗炭生靈。
但她終究不忍心。
就因為這個不忍,她到底輸給了他。
是他親手從法海禪師處取了缽來,趁她不備,兜頭罩住,用盡生平力氣慢慢按下去,將她收納。她在缽底苦苦哀求:「和你數載夫妻,好沒一些兒人情!略放一放!」
但他只是不放。
她是一個妖,卻向他乞討人情。書中雖沒有水漫金山那樣的大場面,亦沒有白蛇鬥法的精彩描寫,卻只有更冷靜,更蒼涼。
她為了攏絡她的男人,獻出身體,法力,靈魂,性命,到最後,她自己也知道是不值得,然而再也不能回頭──回了頭,人也不成人,仙也不成仙,只有更加難堪。況且,就這樣不了了之,從前的付出又是為了什麼呢?
於是,為了成全她作為一個人的最後尊嚴與存在意義,終於連自由也奉獻。
她被壓在了雷峰塔下。
只是萬萬想不到,她是被法海打回原形後再鎮壓的──以一條蛇的形象。
禪師來時,揭開缽來,白娘子縮作七八寸長,雙眸緊閉,卻依然是小小人偶。那禪師本來也並不想要她性命,只是喝罵:「念你千年修煉,免你一死,可現本相!」
可是她不肯。她認定自己是人,一個嬌媚的女人,老實人許宣的妻子。
禪師大怒,祭出揭諦來,終於迫使白蛇現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