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位新署扬州知府看来不知踏勘了多少次行宫道路,何处少一座歇轿凉亭,哪里需建一个戏台,甚至哪个下船桥板支柱不稳,俱都言之凿凿,彼处需用银两若干,此地需用民工几何,也都如叙家常娓娓言来:“……所需用工料银共计也不过十二万四千两,要请诸位乐输……”说罢挽起雪白的马蹄袖里子,用碗盖拨着茶叶末子啜茶。
本来还有点啜茶吸烟振衣咳嗽的会场,又像被冻结实了的池塘,变得阒无人声。鱼登水不慌不忙,扫视着会场,呵呵一笑打破了沉默:“兄弟署理知府时日不长,昨日才接到范抚台宪票就任实缺。往后仰仗诸位父老的地方还多着呢!这是国家景运大事,差使办不好,我可以往前任裴府尊头上一推了之。但范抚台、金制台都要随驾来我淮扬,一个破相出来,丢人现眼出乖露丑的还是我们扬州人。臣尽臣忠,子尽子孝,这比什么都紧要。我一点勉强大家的意思也没有——乐输嘛,讲究的就是‘情愿’两个字——你说是么,兰卿大人?”
“啊——当然!”窦光鼐一下子从遐想中被拉回现实,凭自己微末小臣,想谏阻乾隆巡行各地逢迎争媚,比登天还难了三分,就“臣尽臣忠,子尽子孝”只能借这股势,办好自己的差使,想定了,言语便十分简捷畅爽,“鱼大人讲的好,就要这‘情愿’二字。我是来征集图书的。《四库全书》现是皇子亲任总裁,四个军机大臣,二十几名大学士,部院大臣为副总裁。向民间征集散帙书籍,买卖是银两出入,借取有官票存据,分毫不取利的事,有的人偏偏就不‘情愿’!”他顿了一下,目光变得异常犀利,“——你是什么心思啊?你是臣子百姓,君父向你‘借’东西,这已经超乎礼之常情了,还要勒掯藏匿——以贼子之心事君?我已经探访清楚,宋版《朱熹集注》、《二程掇瑛》,明版《余阙集》、《风雨听荷》、《蕉叶集》、《阳明日记》……”他如数家珍逐一列陈,足举了三十余种书,“都在扬州诸位手中。顾全各位体面,就不点名字了——无论征集图书,还是迎驾接銮舆,其事虽异,其理则一!你不以敬诚之心事君,我就要有点诛心之论,一一上奏天听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