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人想修复这个古老的建筑,都伸出了手,却颠覆了它。那么多人贡献了智慧,引起的是暴乱,五十年来,人人焦虑不安的生活像一个梦,在君主制、共和制、争论好斗与哲学思想间变幻着。[64]
普遍的社会问题源于法国旧制度的缺陷,所以变革制度就是自然的逻辑,但那可能是迷惑人的逻辑,总以为变了制度就能化解问题,实则不然,旧制度的弊端为改革的呼声扫过,毫发无损。为此,那些身处困境的人会求助于上帝,他既然创造了世界,就一定有力量重新规划善恶的秩序。倘若教士的偏狭伤及它的权威,怎么办?倘若那个代表最高正义的力量蜕变为一套让人失望的修辞,不再有精神感召力,怎么办?1770年,霍尔巴赫在《自然的体系》里论及宗教信仰垮塌的状况:
专制、独裁、腐化、特权、民众的迷失,要归咎于神学理念和教士的卑鄙谄媚,以上帝的名义禁止爱自由,禁止为自己的福祉努力劳作,禁止反抗暴政,禁止行使自然权利……几千年里,在神学代表里难能找到一个公正、热情、有才华和美德的人。[65]
法国历史说明主动或被动的制度改革没能避免革命,也没留下改良风俗与人心的良策。进而言之,革命若仅是变革制度,不触及人心与风俗,纵然暴烈,未必彻底。火红的铁镐劈在坚冰上,四处飞溅、落在地上的还是冰屑。反之,风俗与人心的彻底改观,即使温和,却更有效,新制度若发端于人心,保护它的善,规训它的恶,使之合乎风俗,人人遵从,生存理性不再颠覆程序正义,政治有崇高的荣誉。这是人类社会破旧立新的艺术,一种政治实践美学。若无力选择艺术之路,不免退而求其次,但政治革命要讲求理性,那是历史理性,拒绝那些不确定的情感,尤其要拒绝法国人过于崇尚强力、为血腥欢呼的亢奋。即使难免暴乱,也要知道那是迫不得已。道理是这样的,法国革命一旦开始,局势失控,个人在洪流中,一切高昂的却是脆弱的,一切主动的可能是迫不得已,表面的秩序井然在历史意义上是混乱不堪。1797年9月19日,拿破仑对此有所悟:“不得不用刺刀救国,这难道不是三千万法国人的大不幸?”[66]